2015-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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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洛陽市高層決定在中心城區興建一個集行政、文化、商業、游樂等多功能于一體的現代化廣場,并命名為“河洛文化廣場”。誰也沒有想到,在前期的考古發掘中,東周“天子駕六”遺存橫空出世。這個驚動世界的重大發現,讓古城的文物工作者興奮不已,也讓當年的洛陽決策者們頭痛不已。
時任洛陽文物考古隊一隊隊長的葉萬松曾經是何等的驚喜。“駕”是封建時期的一種禮制,所謂“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逸禮《王度記》),只有天子之乘才能“以六馬駕之”。 但是,自漢代以來,由于缺乏實物佐證,夏商周三代的天子是“駕六”還是“駕四”一直爭論不休,無從獲解。當“天子駕六”車馬坑重現天日,這一千古爭論終有定論。
葉萬松清晰地記得,當年出土的“天子駕六”車馬坑南北長42.6米,東西寬7.4米,葬車26輛,馬68匹,犬7只,人1位,車呈縱向,東西兩列擺放。而其中駕馬六匹者1輛,駕馬四匹者8輛,兩匹者15輛。西列車隊從北往南,第二輛車的車轅兩側共置六馬,排列規整有序,清楚表征出此六馬駕一車的關系。洛陽,從此找到了自己作為數百載大周故都的物質載體,不再僅僅依存于史料。
作為廣場雕塑評審委員會的主任,葉鵬再也坐不住了,“還評什么雕塑呀!”他聯合12位專家向洛陽市委寫信,請求放棄城市廣場的建設初衷,完整保護周王陵系列車馬坑。葉鵬聲嘶力竭地質問:“你們要建一個廣場,充其量在世界上也是二、三流的;要保存了東周天子王陵遺址,那將是舉世無雙的!你們要哪一個?”
在人大代表、國家文物局和媒體的干預下,洛陽當局做了一定的妥協和退讓:保留系列車馬坑中的“六駕”車馬坑,其他全部回填。就這樣一聲令下,按捺多日的推土機終于駛入工地。回填很容易,一周即告完成。而究竟是回填還是毀填,葉萬松和葉鵬已不愿再多言語。
兩天之后,葉萬松的洛陽市文物考古隊一隊隊長職務被免。再有半年時間,他該正常退休。現今,北大畢業后就來到洛陽,醉心考古和文物保護數十載的葉萬松告別古城,回居北京。
“河洛文化廣場”即更名為“東周王城廣場”,“天子駕六”博物館坐落在廣場地下,而在地上,一尊巨大的雕塑煞是顯眼。六匹姿態各異、奔騰向前的駿馬拉著一輛古車,意欲直觀呈現“天子駕六”的不可一世。而就是這尊雕塑,如今卻成為洛陽城內的文化笑料。葉鵬為此一度怒不可遏:“這是天子駕乘啊,馬匹怎能如此恣情放縱、咆哮無畏呢?這種馬車,哪個天子敢坐?歷史雕塑不是簡單的藝術審美,你得遵從事實啊!”
不喜歡葉鵬的人也大有人在。他們認為,正是葉鵬這樣的人“成天琢磨那些陳年舊事”,擋住了洛陽現在的發展。當時直接抓廣場建設的副市長半開玩笑地在會上說“葉老師學文學的,別聽他瞎咋呼”;而分管文保工作的文物局副局長面對眼前這座費盡周折才得以保存下冰山一角的王城廣場,滿是質疑:“真搞不懂,這個遺址究竟有多大觀賞價值?”
“觀賞價值?你想想啊,這就是文物局長說出來的話呀,是不是瀆職啊!”葉鵬猛烈地咳嗽了一陣,然后拼命喝水。
2003年5月,葉鵬大哭過一次。。葉先生是站在如今洛陽城最繁華的“東周王城廣場”的建筑工地上老淚縱橫的,這里四周高樓林立,一派現代化的都市景象。彼時,廣場工地上的推土機轟隆作響,塵沙飛揚;就在這簡單機械的推土、填土過程中,東周天子陵墓的車馬坑從此銷匿。幾個月后,廣場建成,來來往往的人們踐踏著兩千多年前的天子墓葬,自在而又輕松。
“幾個晚清年代的銅獸首都可以炒到天價,那你說,東周、隋唐時期的東西要值多少錢?是不是無價?”年逾古稀的葉鵬情緒激動。
他覺得,這些天來鬧得沸沸揚揚的“圓明園獸首競拍”是個莫大的諷刺,甚至有些戲謔:“100多年前的幾件銅疙瘩就喚起了無數國人對走失文物的關切;可憐洛陽城里幾千年的積淀,如今滿目瘡痍,更與何人說?”有多少人懂得這座千年古城下的歷史文化價值,又有幾個人肯、愿意挺身而出去維護這僅存的歷史瑰寶,有幾人能夠做到與強悍的勢力奮爭而不惜自己身家利益?
作為普通人我們或許沒有足夠的話語分量,沒有機會躋身當局高層直陳己見,但是我們都有辨別曲直的眼光,有長遠看待歷史的發展眼光,不能為了眼前的利益而置歷史于不顧,這是不負責任的,也是沒法向后人交代的!
洛陽城的矛盾,亦是中國所有歷史文化名城的矛盾。要文物還是要發展,這架天平也許生來無法端正。我們呼喚清醒,呼喚長遠的眼光來評判,呼吁政府愛惜正直專家的誠摯之心!